寒塘

【金光同人】残月(恋红梅/万曙天/万朔夜)

恋红梅是没想过,在失去光儿数年之后,她又有了一个儿子。

 

进入梅香坞的年轻人容貌可以说是清俊斯文,在进入梅香坞之后说话询问也十分有礼。但浑身上下就是散发一种肃杀的寒意,和面上平静淡漠的神情成一种强烈反差。

大约是很少见到容貌出众的年轻人,梅香坞的姑娘们趁着酒客都在欣赏歌舞表演,聚集在一个角落,压低声音对坐在偏僻角落的新来客品头论足。

“看见他身上的那个了吗?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武器……那个应该是刀吧?”

“看这样子不太好,一会是不是会打起来?”

“可是梅香坞内禁止动武。”

“你们有谁和客官说过吗?”

“说是说了。但在那里的感觉冷冷的,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。”

刚才去招待客人回来加入对话的小姑娘压着嗓子说,清脆的声音里竟好像带有一丝掩不住颤抖:

“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就觉得有种很冷的感觉,都不敢和他多说话。”

“不是看上去挺英俊的么?真有那么吓人?”

说着也不信。另一个年长几岁的姑娘朝角落看去。不知是不是她们的错觉,好像几桌客人或侧身,或换座,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年轻人静坐的方位。

“是真的冷。不信你过去看。”

对于这种怀疑的语气,小姑娘不乐意了:“我从他身边过来时候,看见那边的几支梅花上都挂了冰凌。”

几个姑娘面面相觑:结起冰凌?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啊?

 

“这个时节,偶有结冰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梅香坞的老板娘淡淡补上一句,虽多少有点睁眼说瞎话的嫌疑,也能瞬间结束几个姑娘之间无意义的八卦。恋红梅看一眼坐在角落的年轻人,又看了看面前这几个躲在演出幕后扎堆的女孩,笑着让她们出去好好招待那几个添酒要菜的客官。

姑娘们听到老板娘招呼,意识到怠慢客人,赶紧捂着嘴猫着腰,一个个悄没声息地溜了。等看着她们都到场子里招待客人,恋红梅才转身去了年轻人的所在。

——从这个年轻人踏入梅香坞的时候,梅香坞的老板娘便知道这个人应该是谁。即使她没见过,也不认识,但年轻人身上那口巨刃她不能更熟悉。

没想到过去那么久,她又在梅香坞见到了曤日。

物是,人非。

 

虽然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家和令她愤怒的男人,但恋红梅也没有刻意隐瞒行踪。回到梅香坞再接手这家记忆中的酒馆,她从当时的红牌变成了今日的老板娘,带着几个姑娘游走于不同的人不同的酒客之间,日夜繁忙,也省得再去想那些令人伤心愤怒的事情。

万曙天大约也知道梅香坞的变化,人是没有再来赏梅,却断断续续地来过几封信。不多,信中也不说好与不好,就零零碎碎说几件日常琐事。若是来信在年节之前,信封内还带着几片落梅花瓣,那在其中透出来的梅香与梅香坞的花香混在一起,似有几分熟悉。

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也是在寒天中混着梅香,她看着信上那几句平平淡淡的问候却好像压不下心头一股火,差点将信笺揉了丢进水塘。最后却还是就着被揉过的、乱七八糟的纸痕塞回信封放入柜内——她从不复信,连一句口信也不捎,但都自然地把来信扔了进去。

她回到梅香坞的第三年,万曙天的来信中会提到一个孩子。恋红梅那会儿并不清楚这个孩子来历过往,但是看信中琐碎的几句话透着亲近,又是一股无名火直上心头。

万曙天背叛了他们的光儿——当时她是这么想的。

外人造就的悲剧还不够多么。恋红梅想着在病榻上辗转反则至最后的儿子,愤怒之余心中有着止不住的凉。

那封信最终还是被她平平淡淡地丢入了橱柜,和之前之后的每一封信一样。

 

来客全身上下都是素净的黑白交错。衣上以朴素的黑边装点白色底面,简单梳理的白发中也可见几点青丝。对比那张年轻的面容,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反差。

年轻人身边确实有些凉意。不知是不是这种寒意激发了梅花的傲性,这里的梅香似乎都要比梅香坞里其它地方要浓烈些。

“你是曤日的传人?”

恋红梅站在桌前,看着静静独坐的年轻酒客,曤日刀柄刀鞘上涂抹的红棕色依旧是那么熟悉,这么些年来没什么改变。倒是放在这个年轻人身上,成了他全身上下除了黑白底色外唯一的点缀。

“这里的老板娘,恋红梅?”

年轻人同样看着她。意外地声音有些低沉,感觉比人看上去要沉稳不少,挤掉了年轻人身上那少有的一点稚气。他的措辞有些直接不客气,语气中却带着意料之外的恭谨。

“带着曤日,又来到梅香坞,是万曙天叫你来的?”

提到这个熟悉的名字,年轻人淡漠的眼中现出波澜,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将喷薄而出。恋红梅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这份微妙的变化,等待一个不需要猜测的答案。

好像有太多说不出来的东西。年轻人抿了抿唇,最终收敛起那份几乎汹涌而出的情绪,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连着一直放在面前的小陶罐一起推过来:

“……父亲已经离开了。”

恋红梅一怔,下意识地去看那个不大的罐子。通体黯哑,以惨淡的白色麻布包裹封住,不用问,已经知道内中是什么。

措辞有些委婉,但她很清楚这里的“离开”意味着什么。

这也意味着当年的争吵是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,她离开前的那一眼是两人彼此相见的最后一面。她确实想过此生也许不再相见,但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。

而面前的这封信,是万曙天最后想给她说的话。

她听到年轻人还说了什么,低沉的声线中似乎蕴含着无数不知传达的情绪。或许他尽力的想要收敛一下,但看尽百态人情的恋红梅又如何不能觉察。只是这个消息也让她没办法说什么,只能静静地拿走年轻人手边的信封,起身让年轻人到梅香坞后面说话。

“……先暂留一夜,我明天带你去合适的地方。”

“嗯。”

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小姑娘上来将客人引到后院去安排休息的地方。恋红梅一边吩咐姑娘早些打烊送客,自己却坐在椅子上没动静,只是就着方才没撤掉的壶盏,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。

手边的信封正面几个字依旧是熟悉的,除了比之前厚实些也和之前每一封信一样。此时对比手中已经冷透了的酒,恋红梅还能隐约在信上感觉到年轻人的体温。

——这封信不知道在身上放了多久。但信封上除了两道浅浅的折痕之外没有丝毫损伤,封口处也粘得干干净净,没有任何被人拆看的痕迹。

也许是太冷了没来得及温,本应该酝酿出梅香的醇酒无香无味。恋红梅把杯盏放到唇边抿了一口,稍微皱眉后又一口饮下。

薄酒闻不出梅香,品不出醇厚,恋红梅揭开壶盖,转身将只倒出一杯的酒水全数倾倒在院落的梅树下。抬头起来,确实见到梅枝上确实结着几支冰凌,结冰向下,把梅花拽得有点颤颤巍巍,花开得更加繁了。

 

隔日,恋红梅带着年轻人去了梅香坞湖水之后的山前空地,千百梅花带着扑面而来的梅香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。满眼所见全是枝头梅花,鼻子里闻到的尽是梅香,已不知哪里是梅,哪里又有什么不同。

万梅丛中,恋红梅毫不费劲地找到一株老梅树。
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

恋红梅站在树前,对落后几步的年轻人指点:“这株梅树上开的花,总是你父亲特别喜欢的。”

梅树下竖起一块简单的墓碑。落花掩冢,寒雪送行。

年轻人用手盖上最后一捧土,侧身转过,斗篷掀起漫天风霜。恋红梅手中拿着那封信,觉得一直在身边的什么东西,就这样彻底的远去了。

 

万曙天信中仍不减琐碎的问候。与前些年不同的是字迹轻浮大不如前,想来是已然状况不好时候提笔的结果。然而几年份的闲话说完却没有结束。后面几页信笺上难得拜托恋红梅一件事情,也是在那几张纸上写满了一个名字。恋红梅反复对照之后,确认这个名字该就属于面前这个背上曤日、带来这封信的年轻人。

“你是……万雪夜。”

这个名字貌似朴素,说出口时候恋红梅却仿佛能看见在漆黑冬夜里,仅有满地落雪映着淡淡的光。莫名的令人感到与这个白发年轻人相配——虽然有些冷清,却总比让人在冬夜里不知深浅要让人心安。

她就这么试探着问了一句。

这个名字出口就好像碰到了什么。始终表现淡漠有礼的年轻人猛地扭头看过来。之前那些最终被收敛起来的情绪好像突然间找到了突破口,瞬间整个人变得和之前所见截然不同。没有声音,恋红梅却明显地看见年轻人嘴唇无声地颤抖了。

这份情绪不知道从何而来,仿佛在梅香坞寂静的庭院中无声地刮起一阵寒风,就连院子外的草木也应景地发出轻微的刷啦啦的应和声。

“万朔夜。”

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名字的年轻人很认真地反驳了之前那个名字:

“我名叫万朔夜。”

 

“万雪夜。”

恋红梅不为所动,即使年轻人又一次执着地反驳了这个称呼,她也依旧选择坚持:万曙天的信中确实写明了两个名字的差异,也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。但是在这最后的信里,曾经名满天下的仁刀即使提笔也已不稳,雪夜这个名字也不断从笔尖滴落,满满地铺遍了信件的后半。

那是父亲对女儿依依不舍的眷恋。

——是的,信件内容里比较让恋红梅意外的也仅此一项:无论名字是万雪夜还是万朔夜。这个身带曤日清俊斯文的年轻刀客,是个姑娘。

放下信笺的恋红梅就着梅香坞高悬的灯火仔细看。年轻人全身上下都是普通武者装束,身形细长高挑,却实在看不到半点姑娘家的氛围。只有当她侧头转脸,正好映着暖色的灯火的某一时刻,眉眼之间才能看出不像是男儿的细致清秀。

信中也写明了这女孩与众不同的转变,恋红梅能从其中读出他的纳闷与苦恼。万曙天很赞赏万雪夜的武学资质成就,依然放不下心的絮絮叨叨,希望女儿能走出这个奇怪的状态,做回她自己,和平安乐的过一生。

——雪夜也许会成为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的光儿,但她始终是我的女儿。

已经逝去的,不能替代,也不该有人去替代。

 

“怎样也好。”

无意妥协,但明显对方也没有这个意思。如此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。恋红梅索性换了口气话题,缓和一下有些僵硬的气氛:“你既然称呼万曙天父亲,那就先喊我一声义母好了。你今后的打算如何。”

 “我……”既然恋红梅先退半步,不再继续纠缠称呼问题。年轻人也放开这个话题。顺着问话稍稍沉吟,说出来的话似乎带些不确定的斟酌:

“我会继承父亲的愿望。”

这是一句空话。恋红梅回想着万曙天信中也遮掩不住的殷殷切切,深感在什么方面出了难以言说的错差。

“罢了。”

一日夜下来,听到的,看到的,想到的大都是万曙天万雪夜,恋红梅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习惯。这个年轻人确实远比那些只会喝酒发疯,或者喝醉了就对梅香坞姑娘胡乱闹腾的酒客有礼得宜太多,但总是不自觉地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。今日在老梅树下花的时间已经太多,到如今已近深夜,人也有些困倦乏力:

“那需要时间。在你做到之前,就先暂留梅香坞吧。”

 

“多谢。”

也许勉强算得上亲人,但终究陌生。年轻刀客维持着拘谨和恭敬的谢礼,其中难免透出几分疏离。在知道了恋红梅的安排后正要转身上楼,又被身后的恋红梅叫住。

“稍等一下,有一件事我忘了说。梅香坞是我和姑娘做生意的地方。男子入内多有不便。”

看着年轻人稍带疑惑的神情,恋红梅叹了口气:“而你到底是个姑娘……在梅香坞内行走的话,还是尽量换一身女装吧。”

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是惊讶的。梅香坞的老板娘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,那些被面前这个姑娘小心收藏好的情绪在这句话之后再次不慎泄露。

然而最终等到的,只有低沉的两个字。

抱歉。

 

万朔夜并没有在梅香坞逗留多久,不但在梅香坞时候几乎不见出门,甚至住下没几日便携带曤日告辞外出。恋红梅也不留,只在临行前告知随时可以回来。

其实她有点想象不出,她的光儿若是也有机会长那么大,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心情送儿子出门走跳江湖。

只可惜她上一次送儿子离开家,这一走就是母子永诀。

现在万曙天也走了。她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人时候。

——或许还有一个女儿或者儿子,哈,谁知道呢。

 

万朔夜大部分时候都在外行走江湖,梅香坞内还是长期留下了一间干净整洁的空房——年轻人对万朔夜这个名字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。恋红梅终究懒得一次次计较,干脆随他去了——每次一走少则十天半月,多则数月不见人影。

也幸好她不负万曙天那资质优秀的评价,恋红梅曾见她与人一度较量,挥舞的刀刃上霜寒凝结,带着足以浸入体内的森森寒意,举手投足间已隐约可见仁刀当年挥洒自如的风范,有时刀不出鞘,凭借拳脚也能稳稳压下寻常武者的攻势。

而每当从外面回到梅香坞,万朔夜总能带回一些不同的东西:某地的吃用特产、精致的小玩意、巧妙别致的装点饰物、或者是带来一些新的衣裳首饰。恋红梅的、或是梅香坞那些小姑娘的。不需要从梅香坞拿什么钱财路费,就能自给自足甚至绰绰有余。

并未放弃让人换回好好做一个姑娘,但人来去匆匆不说,便是难得有机会留下来谈谈,最终也只会以僵硬的沉默和坚持结束。

 

甚至近来一段时间。恋红梅发现回到梅香坞的万朔夜有了某种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变化:似经冬的积雪遇到了春日暖风一般,悄无声息地在冰封之下缓慢消融,连带往日她身上那股子自然的冷峻竟然也变得有些柔和。

不知在外遭遇了什么,万朔夜不说,恋红梅也无意多问,只当事有转机,可万朔夜往来之间依然故我,每回梅香坞会带回来不少东西,然后又背上曤日裹挟风雪匆匆而去。曤日从来不曾放下,也没有因为气质上的这点微妙改变而恢复出姑娘的本来面目,反倒是言谈举止之间更多像了男性几分。

若说曾经还有机会质疑一下身份,现在连怀疑的理由都难以在身上找寻了。

“唉……”

恋红梅偶尔也会有几分泄气。她虽说不完全算是身在武林的江湖人,梅香坞再是严禁动武也算不上什么清净乐土,自己那一身功夫也保不住真有人存心生事带杀。当初与万曙天在一起的那几年更是避无可避地见识了许多江湖血腥。在恢复女儿身的这一点上,她确实同意万曙天的想法,但不代表这就能轻易做到。

“这样真的好吗。”

无语问着的不知是谁。天地之间空空荡荡,未能知道答案。

 

当日恋红梅正好外出,梅香坞内本也对万朔夜的往来少有在意。但是恋红梅处理完事情带着伴手礼回来时,明明正该是热闹时分的梅香坞却大门紧闭,周遭寒风凛凛。在外劝说酒客离开的姑娘一边强打精神,也止不住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。

深秋本已天凉,但骤转严冬也未免太不合理。梅香坞内的寒意竟然比其外更加凛然刺骨,甚至隐隐可见霜雪飘落。等恋红梅安抚了缩在角落的小姑娘,转到后院,乍见因入秋而显得有些荒凉的院子里一片泛白。

常年无人的屋子连门缝处也凝了一层冰霜。恋红梅打发了梅香坞的小姑娘去休息,自己在门外站立许久。不问,不说,只在听着房内那一点一点的动静。恋红梅太熟悉了:那些轻轻地金属碰撞声、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,还偶尔听得出有说话声。

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,好像自言自语。又好像在怕在深夜里吵醒别人。以恋红梅的功夫底子无从辨认在说什么,只知道房间内有人一说一应,说话的声音一低沉,一和软。

有话说不得,也不知怎么说。恋红梅离开房间到廊上向外望。此刻风雪早停,夜空就好像真的风雪过后那样晴朗,星幕西垂,残月斜挂。

雪后寒风依然刺骨。月色惨淡映照庭院,遍地冰霜,寒梅怒放。

 

 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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